作者:骑小猪兜兜风
衙役躬身禀报道:“只看见官道上来人,不知是不是知州大人。”
孙卓闻言气得七窍生烟:“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,要你何用!”
奈何密县是个穷县,县衙里没几匹好马,否则孙卓早就让衙役乘快马沿着官道去寻了。
就在孙卓快要望穿秋水之际,远处官道上突然出现两柄金扇,还有鸣锣喝道之声,朝着这边缓缓而来。
官员出行自有其规矩,七品出行打黑扇,六品出行打碎金扇,五品出行打大金扇。
越级使用仪仗,即为逾礼,会遭到御史弹劾。
放眼整个禹州城,可以打着大金扇出行的官员,也只有禹州知州卫辰一人而已。
是以孙卓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,当即精神一振:“真是知州大人,快快鸣炮相迎!”
说完,鞭炮声大作,孙卓率领县衙众官吏避道相迎。
轿子停稳后,赵策英先行下马,上前掀开轿帘,一身官袍的卫辰缓步而出。
“路上有事耽搁了,倒是累诸位久等了。”
卫辰望向密县一众官员,
笑着道:“本官沿路行来,但见密县境内百姓循时而作,田间禾苗旺发,可见孙知县治理得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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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辰这一番话让孙卓在属下面前脸上有光,孙卓也是不自觉地把腰杆挺直了些。
不过,孙卓能从一个举人做到知县的位置,也算是个老官油子了,自然不会被卫辰夸两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,心里还是在默默揣测着卫辰的来意。
正印官不可轻离印信之地,卫辰身为禹州知州,一般来说,有什么事吩咐下面一声就好,根本不用亲自出马。
如今卫辰既然屈尊纡贵到密县视察,必然是有要事。
在孙卓想来,卫辰多半是来视察教化的。
自去年起,卫辰就着力推动兴办义学之事,号召各县的乡绅康慨解囊,捐资办学。
当然,州衙也会给义学置办学田,以供养义学师生。
密县虽然是个穷县,但在州衙的大力补贴下,过去半年间前前后后也办起了七八间小学堂,收容了百余名学子,算是有些成绩。
孙卓心想卫辰此来就是为了这事,毕竟地历来方主官都喜欢视察学校,一来可以亲近士子,收纳人才,二来这也是一份政绩。
只是,出乎孙卓意料的是,卫辰并没有去新建的学堂视察,甚至连城门都没入。
与密县一众官员寒暄过后,卫辰就和赵策英、顾廷烨换乘骏马,带上随从和护卫,往黄河边上视察河工去了。
离着黄河老远,就听到轰隆隆的水声,高达数丈的黄河大堤犹如一条长龙,从西横贯,一直往东而去,令人惊叹不已。
望着滚滚而去的滔滔黄河,顾廷烨不由有些感慨:“一碗水,半碗沙,难怪要年年增高堤坝!”
“听闻大名府有人发明了一种浚川耙,可以扒松泥沙,让水流将之带入海中,也不知道是否堪用。”
赵策英说话时看向一旁的卫辰,期待他给自己一个答桉。
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,赵策英对自己这位老师愈发尊敬,无论自己有什么疑惑,好像都能在老师这里得到满意的解答。
“浚川耙?”卫辰闻言有些疑惑,他对这东西没什么概念。
赵策英见状当即让人取来笔纸,刷刷刷绘出一幅草图给卫辰看,并且给卫辰讲解了这浚川耙的原理。
原来,所谓的浚川耙,就是在巨木上安装上木齿,做成一个大木耙,用巨石压着沉入水底,再连接在大船的绞车上,如此就可以在河底来回晃荡,以达到疏浚河床的目的。
卫辰搞清楚浚川耙的原理,顿时大揺其头,断言道:“此物无用!”
“为何?”
顾廷烨诧异地问道。
他刚才也听到赵策英关于浚川耙的描述,觉得十分合乎情理,只是不明白卫辰为什么会说这东西不行。
“此乃缘木求鱼!”
卫辰沉声解释道:“今日将泥沙掘松,明日就能再淤积,就算日日施行,也比不上河水泥沙淤积的速度,只是徒耗人工罢了。”
顾廷烨和赵策英听完都是恍然大悟,接着又不由有些泄气。
本以为浚川耙是疏浚河流的好方法,可结果还是不行,难道就任由黄河一如既往地泛滥下去不成?
看见二人垂头丧气的模样,卫辰不禁哑然失笑,黄河治水的故事他前世听的太多了,那些行之有效的方案他也能粗浅地说个大概。
当初会试的第五道策问就是河工,卫辰将自己知道的治河之策基本全写了进去。
只可惜,这份考卷在会试后就被束之高阁,没有谁会真的把上面的内容当回事儿。
卫辰对此也是颇为郁闷。
如今卫辰主政一方,终于可以亲自动手,将这些一直停留在纸面上的治河之策付诸实践了。
第224章 治标治本
大周苦黄河久矣!
梁山泊是怎么来的?
就是黄河多次决口后,洪水浩浩荡荡向东涌去,最后在古巨野泽处猪留,汇聚成八百里水泊梁山。
史书记载当时的场景:“岸摧七百步,漫溢州城,历澶、濮、曹、郓,注梁山泊。”
后来的梁山泊水面广阔,物产丰富,也是重要的水利交通枢纽。
可千万不要忘记,当初形成梁山泊的过程中,有多少城池被淹没,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。
河防大事,关乎国本,偏偏黄河又是如此不驯,逼得大周上到天子,下到庶民,都不得不精研水利。
就连顾廷烨这般昔日的纨绔子弟,也能随口说出个一二三来。
赵策英亦是如此。
事实上,赵策英一直十分注意搜集沿河府县治河的方针策略以供自己参考,先前向卫辰提起的浚川耙就是其中一例。
然而,如今的治河之策,就有如墙衅敷土,屋漏补瓦,年年治河,年年决堤,一年一年的没有个尽头。
每到夏秋时节,河水上涨,沿河百姓就紧张得心都提起来,一夕三惊是常有的事。
赵策英本来还对浚川耙信心十足,以为此举颇有创见,说不定能解决大周河防的困局。
可听到卫辰解释,赵策英才明白过来,这浚川耙和以前的方法比起来也是换汤不换药,一样没有什么用处。
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破灭,这让赵策英不禁有些沮丧。
倒是顾廷烨察觉到了卫辰说话时的神色,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顿时心中一动,当下开口问道:“兴云腹中可有良策?”
听到顾廷烨的话,正低着头长嘘短叹的赵策英也是精神一振,连忙抬头看向卫辰,眼中流露出希冀之色。
“办法其实很简单。”
卫辰目光炯炯,朗声说道:“四个字,顺势而为!既然黄河水能将泥沙带来,自然也能将泥沙带走。”
“能带来,也能带走?”
顾廷烨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头脑,不明白卫辰这话的意思。
一旁的赵策英则是皱起了眉头,似乎若有所思,只是思来想去,始终不得要领。
见二人困惑不解的模样,卫辰微笑着解释道:“一直以来,治理黄河水患所用的方法大抵可以归结为两种,除了在两岸修筑高堤大坝,另外一种方法就是将河水分流以减缓水势。”
“专则急,分则缓,这是水流的特性。因势利导,有什么不对么?”顾廷烨好奇道。
卫辰笑着摇头道:“专则急,分则缓,这话当然没错,可殊不知还有一句话,急则通,缓则淤!
水分则势缓,势缓则沙停,沙停则河饱。
黄河以两升之水载八斗之沙,一旦水势减缓,河水携带的泥沙就会大量淤积在河道中,导致河床越来越高。
由此堤坝也被迫跟着加高,最终变成屋上行舟的地上悬河,如同一柄利剑悬在沿
河所有百姓的头上!”
“原来悬河竟是这样来的,分水势的治河之策竟然从根上就错了!”
听到卫辰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剖析,顾廷烨和赵策英都是恍然大悟。
“分水势作为一种治水方法,本身并没有错。”
卫辰及时纠正道:“黄河秋汛之时,河水会迎来一轮暴涨,如果不能及时分走水流的话,很可能造成溃堤。为了防御特大洪水,有计划地进行分洪是很有必要的。
但是,如果是从长期治理黄河角度来看,治河就是治沙,平时还是应当筑堤束水,以水攻沙,这就是束水攻沙之策!”
“束水攻沙?”
顾廷烨和赵策英听到卫辰口中蹦出的这个新名词,一时间有些发懵。
“就是在已有的大堤内再筑一堤,收窄河道,使水流加速,带走泥沙。”卫辰耐心解释道。
说着就随手捡来一根树枝,在河堤旁的淤沙上给顾廷烨和赵策英勾画演示了起来。
“河水被内堤收束,自然要下刷河床,河床变深,也就相当于两岸堤坝变高,长此以往,河堤自然稳固,地上悬河的情况也能得到极大的改善。”
卫辰此言别出一格,与这个时代世所公认的治河观点大相径庭,让顾廷烨和赵策英都为之深思起来。
二人结合卫辰在淤沙上画出的示意图想了半晌,最终都觉得卫辰的方法别出心裁,可以一举从根本上解决黄河河床逐年上涨的问题。
赵策英再度被卫辰的博学多才所折服,恭敬地向卫辰深深一揖,由衷赞叹道:“先生真乃再世河伯也!”
顾廷烨有些感慨道:“兴云你是江南人,却比我们这些生长在黄河之畔的北人更懂得如何治理黄河,真是令人汗颜啊!”
面对二人的夸赞,卫辰只是自谦地摆了摆手。
他心里很清楚,令顾廷烨和赵策英都为之惊艳的束水攻沙,其实也仅仅只是治标之策罢了。
真正的治本之策,还是澄清黄河,让黄河不再携带那么多的泥沙。
事实上,黄河所携带的泥沙,都是来自于关中和关西,再往上,则终年清澈如泉。
究其原因,还是关中和关西两地千百年来乱砍滥伐太过严重,遍地不毛之山。
一有雨水,这泥沙就随着水流汇入黄河,才造成了黄河一碗水半碗沙的现状。
要想治本,还是要靠恢复上游的生态环境,使山岭重新被郁郁葱葱的草木覆盖,如此才能避免水土流失。
要想做到这一点,需要的人力和物力都是一个天文数字,耗费的时间更是极其漫长,坚持一百年可能也见不到多少成果,这是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共同完成的事业。
可是,封建王朝的一大特点就是人亡政息,指望朝廷能够上下同心,始终如一地完成一项延续千百年的大计,不啻于痴人说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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